黑 店 与 蒙 汗 药
——引自《水浒的酒店》
王 彬
如果不把朱贵的酒店计算在内，《水浒传》中还有两处黑店。即：第二十六回的十字坡与第三十五回的揭阳岭酒店。
在十字坡酒店：
武松又道：“大娘子，你家这酒好生淡薄，别有甚好酒，请我们吃几碗。”那妇人道：“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，只是浑些。”武松道：“最好，越浑越好。”那妇人心里暗笑，便去里面托出一镟浑色酒来。武松看了道：“这个正是好生酒，只宜热吃最好。”那妇人道：“还是这位客官省得。我烫来你尝看。”妇人自笑道：“这个贼配军正是该死！倒要热吃。这药却是发作得快，那厮当是我手里行货！”烫得热了，把将过来筛做三碗，笑道：‘客官，试尝这酒。’两个公人那里忍得饥渴，只顾拿起来吃了。武松便道：“娘子，我从来吃不得寡酒，你再切些肉来与我过口。”张得那妇人转身入去，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，只虚把舌头来咂道：“好酒，还是这酒冲得人动！”那妇人那曾去切肉？只虚转一遭，便出来拍手叫道：“倒也！倒也！”那两个公人只见天旋地转，噤了口，望后扑地便倒。武松也双眼紧闭，扑地仰倒在凳边。只听得笑道：“着了，‘由你奸似鬼，吃了老娘洗脚水’！”便叫：“小二，小三，快出来！”只听得飞奔出三两个蠢汉来，听他把两个公人先扛了进去，……又来扛武松，那里扛得动？
在揭阳岭：
那人立在侧边，偷眼睃着，见他包裹沉重，有些油水人，心内自有八分欢喜。接了宋江的银子，便去里面舀一桶酒，切一盘牛肉出来，放下三只大碗，三双箸，一面筛酒。三个人一头吃，一面口里说道：“如今江湖上歹人多，有万千好汉着道了的。酒肉里下了蒙汗药，麻翻了，劫了财物，人肉把来做馒头馅子。我只是不信，那里有这话？”那卖酒的人笑道：“你三个说了，不要吃，我这酒和肉里都有了麻药！”宋江笑道：“这个大哥瞧见我们说着麻药，便来取笑。“两个公人道：”大哥，热吃一碗也好。“那人道：“你们要热吃，我便将去烫来。”那人烫热了，将来筛做三碗。正是饥渴之中，酒肉到口，如何不吃？三人各吃了一碗下去，只见两个公人瞪了双眼，口角流下涎水来，你揪我扯，往后便倒。宋江跳起来道：“你两个怎地吃得一碗，便恁醉了？”向前来扶他，不觉自家也头晕眼花，扑地倒了。光着眼，都面面厮视，麻木了动弹不得。酒店里那人道：“惭愧！好几日没买卖，今日天送这三头行货来与我！”先把宋江倒拖了，入去山崖边人肉作房里，放在剥皮登上；又来把这两个公人也拖了入去。那人再来，却把包裹行李都提在后屋内，打开看时，都是金银。
我们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抄写这两段引文，是因为我们委然没有能力进行精炼地复述，在简述中表达黑店的氛围。简之，通过上引，我们不难看出，黑店的手段，先是用药酒把客人麻翻，之后拖到剥人肉的作坊，将客人杀死，掠夺财物。所谓药酒是什么？孙二娘说“有十分香美的好酒，只是浑些。”李立说“只有瘦牛肉和浑白酒。”这药酒的特征是浑浊，如果加热了吃，用孙二娘的话说“这药却是发作得快。”药酒的味道应该是不错的，所谓香美好酒，加热了吃，味道大概更好，然而，药力也就发作得更快。这种酒便是我们在旧小说中常常读到的，如宋江所说加了蒙汗药的酒。
那么，什么是蒙汗药呢？
蒙汗药又称麻药，药汁。吃了这种东西以后，可以使人暂时失去知觉。
关于蒙汗药的成分，古人早有研究。明人郎瑛《七修类稿》说：
小说家尝言，蒙汗药人食之昏腾麻死，后复有药解活，予则以为妄也。昨读周草窗《癸辛杂志》云，回回国有药名押不庐者，土人采之，每以少许磨酒饮人，则通身麻痹而死，至三日少以别药投之即活，御院中亦储之，以备不虞。又《齐东野语》亦载，草乌末同一草食之即死，三日后亦活也。又《桂海虞衡志》载，曼陀罗花，盗采花为末，置人饮食中，即皆醉也。据是，则蒙汗药非妄。
《齐东野语》与《癸辛杂志》均为周密所作，周密字草窗，南宋词人。明人郎瑛引述周密书中制作蒙汗药的植物，说明，在宋时确是有蒙汗药，并非《水浒传》虚构。
根据郎瑛文中引述的押不庐，草乌末、曼陀罗，村愚在《“蒙汗药”之谜》
[1]一文中进行了颇为详尽的分析。他说：
押不庐，李时珍根据《癸辛杂志》曾予著录；指出这是一种草，麻醉的效果，虽‘加以刀斧亦不知’。草乌末，顾名思义，是草乌的末。
草乌，是当代中药温里药中常用的药物。经化学分析，它含有乌头碱，新乌头碱及次乌头碱等，而乌头碱对人体的各种神经末梢及中枢有先兴奋后麻痹的作用。明初朱橚等所撰《普齐方》中，即载有用于麻醉的“草乌散”。曼陀罗花，是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曼陀罗等的花冠，在明代又名风茄儿、山茄子、今天中医的处方用名，称为洋金花、风茄花。这种花为什么叫曼陀罗花呢？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解释说：“《法华经》言：‘佛说法时，天雨曼陀罗花。……曼陀罗，梵言杂色也。’显然，曼陀罗花是从印度传入我国的。但是，系何时传入？有待考证。据我所知，史笈中最早记载曼陀罗花的，似为北宋周师厚在元丰初年写成的《洛阳花木记》。此书在“草花”类中，载有曼陀罗花、千叶曼陀罗花、层台曼陀罗花三种。但未指出此花的特性。那么，首先记载曼陀罗花具有麻醉性能的书，是哪一部呢？前述郎瑛《七修类稿》曾引南宋范成大著《桂海虞衡志》的一段有关记载。但查《古今逸史》、《知不足斋丛书》等收录的《桂海虞衡志》，均无此段记载。看来，如果不是郎瑛别有所据，就是他搞错了。成书比《桂海虞衡志》稍晚的史笈，则有明确的记载。如周去非谓：“广西曼陀罗花，遍生原野。大叶百花，结实如茄子，而遍生小刺，乃药人草也。盗贼采干而末之，以置人饮食，使之醉闷，则挈箧而趋。”（《岭外代答》卷八）
据村愚说，上述文献记载，已为当代科学实验所证实。所谓蒙汗药的主要构成正是曼陀罗花。经分析，它的主要万分是莨宕碱、东莨宕碱及少许阿托品。1970年7月，江苏徐州医学院附属医院，首次把以曼陀罗花为主药的中药麻醉汤剂，用于临床，效果很好。
对此，隐良瑞在《“蒙汗药”续谈》
[2]中又提供了一些新的材料。他说：
过去，我在民间向一位老兽医搜录得一中药麻醉药方，据他说，阉猪、牛时，用醉仙桃（干）三钱，醉鱼草（干）三钱共为末，调以酒或饲料喂猪牛，少顷便昏睡如死，任人阉割。醉仙桃乃曼陀罗之别称。据此看来，曼陀罗配醉鱼草，又是蒙汉药之一方也。曼陀罗为蒙汗药的主药，又多了一个确证。
陈良瑞认为这两种药相配，再加上杜康的佐助，真可使“猛虎一杯山中醉，蛟龙半盏海底眠。”他说：“蒙汗药一般为药末，下在酒里，成了悬浮液，故酒色显得黄浑。”这是对的。对照母夜叉孙二娘与催命判官李立都说自己有好酒，但酒色要浑一些，可见古今一致，如出一辙。
那么，蒙汗药是否必须放在酒里方有效用？不是的。《水浒传》第四十二回，沂水县都头李云要把李逵解到县里，朱贵、朱富兄弟二人知道后，设计救他。他们知道李云不喝酒，于是将药和肉搅拌在一起，从而将李云麻翻。麻翻的时间有多长呢？据《水浒传》：“不到一个时辰”。那些贪杯的士兵和庄客被麻翻的时间又有多长？可惜他们被麻倒后，被李逵等人乱刀搠死，而不得其知。但，我们从智取生辰纲里还是可以找到答案：“从日色当午”，“直到二更”，睡了四个多时辰，八个多小时。对此，陈良瑞认为可以得出两条结论：“一、蒙汗药不下在酒里亦能发挥其麻醉作用。二、蒙汗药如和酒相合，则麻醉效果更佳，具有药力见效快，麻醉程度深，时间长等特点。”
应当指出，在旧小说中，写蒙汗药的，《水浒传》最为出色。在这部小说中，正面描写蒙汗药的共有五次。即十字坡、揭阳岭、黄泥冈、朱贵的酒店（将戴宗麻倒）和上举沂水县李云的例子。有意思的是，在这五次，除李云例子杀了人外，其余四次都没有杀人，哪怕是在黄泥冈上，只是将财物劫走了事。而在十字坡、揭阳岭与朱贵的酒店，由于都是好汉，不免惺惺相惜而以喜剧告终。因为，未吃蒙汗药的武松不必说，吃了药的宋江、戴宗，也都有解药可解。
那么这解药是什么呢？《水浒传》没有说明，而据村遇考证，毒扁豆碱与坐拿草心可以做解药；陈良瑞认为甘草绿豆汤做解药也极为神验。此外还有“（一）茶叶、荠苨共一把煎汤调豆腐三至四块肥。（二）白茅根共庶汁加水煎服。（三）鱼腥草根和防风水煮滤液，再调红糖服。（四）生姜共蕹菜根榨汁饮。”对于陈良瑞开出的这么多的解药，水浒的好汉们到底使用哪一种，难得其详。或者，地域不同，好汉们使用解药的种类也不完全一样。当然，时代不同，也许会有另一种（或几种）其他的解药也未可知。
博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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